大學生死課 中國青年報·中青在線記者 孫慶玲 秋天,是草木凋零的季節(jié),也是自殺的多發(fā)期,又被稱為“自殺季節(jié)”。近期發(fā)生于太平洋東岸的留學生自殺事件更為這季節(jié)添了幾分寒涼。 在本應意氣風發(fā)的年紀選擇結束自己的生命,讓人疑惑,也讓人痛惜。世界衛(wèi)生組織2014年發(fā)布的首份全球預防自殺報告顯示,每年有80多萬人死于自殺,約每40秒鐘死去一人。因此,每年有數以百萬計的人經歷自殺帶來的喪親之痛或受此影響。值得注意的是,自殺已成15~29歲人員中的第二大死因,也成潛伏于大學生間的無形殺手。 “不如化悲痛為飯量”
自殺,于大學生而言,或因一時魯莽沖動,或是一次負能量蟄伏已久的致命爆發(fā)。這些年來,關于大學生自殺的討論不曾間斷,高校為避免此類事件也不斷尋找新的解決辦法。而今,有這樣一些人,在高校中,在課堂上,嘗試引導大學生探尋生命的本質,方法不盡相同,有的深刻,有的幽默,方向卻是一致,即讓生命遠離“自殺”陷阱。但與其說是遠離“自殺”,不如說,我們也是在面對如何“活著”。 “有人失戀后因愛生恨,跳樓解決自己或手刃對方,釀成很多悲劇。因失戀而痛苦可以理解,但我教你們一招,不如化悲痛為飯量。”在武漢大學的一堂“形勢與政策”課上,王懷民特意留出半小時來講“失戀自殺”。 他頓了頓,補充:“武大有這么多食堂,各有特色。當你想解決自己或對方時,先告訴自己一定要把武大的食堂先吃個遍再動手,這大概需要一周。到時,你再看看自己是否還很沖動……” 還沒等他講完,臺下的學生已笑聲一片。在王懷民看來,自殺的原因主要有兩種,一種是活著很難,自殺是所謂的“解脫”;另一種是“就是死給你看”,自殺是一種任性的行為,這種情況多發(fā)生于青年之中,“因為年輕人對生死并沒太多感悟,假如再給他三五天,或許就不會這樣極端”。 “真的就這樣講給學生嗎?你不要沖動,不要走極端,要冷靜?學生聽得進去嗎?”在高校工作了20余年的王懷民在與學生頻繁“交手”中,漸漸摸出了自己的門道:“95后學生的一個普遍特點就是不喜歡老師說教,理論性內容不易記憶,但凡是情境化、可視化的東西,他們不需怎么動腦筋就能想起。那我們就必須改變語言樣式,用簡單、實用、有趣的語言表述比較嚴肅的話題。” 把一些人生道理帶上日常的課堂,又把課講成幽默的“內涵段子”,這位武漢大學文學院黨委副書記自嘲在“段子手”的路上越走越遠。但這招他屢試不爽,總能博得學生的額外“青睞”。然而,裹在看似輕松的“段子”之中的,是老師的“低姿態(tài)”,也是為人師者的那份人文關懷。 “有時學生并不在意你講了什么,重要的是誰在講,重要的是讓學生喜歡你!闭^,親其師信其道。王懷民認為,“只有讓學生感覺到你在心理上與他們接近,你所做的工作才可能對得上路子,這需要下些功夫! 他把這“功夫”歸結為4個字,即人文關懷,“做學生工作的老師不是簡單地照本宣科、照章辦事,而是要思考和琢磨,盡可能補上學生成長中所欠缺的內容,如親情、友情、物質,盡可能在日常關懷、服務學生,鏟除極端事件產生的土壤”。 建立生命的鏈接 而華東師范大學應用心理學系副教授張麒所認為的生命教育,并非是“灌‘雞湯’或去表述活著的重要,而是要讓學生明白在生活當中就是有很多痛苦,只有學會面對痛苦和死亡,他們才能去追求幸福”。而他,也的確這么做了。 哧啦一聲,張麒突然撕了手中的7幅學生畫作。 學生目瞪口呆。 此前,他曾讓每位學生以自己所理解的生命為主題作畫,并把學生進行分組,每組需推選出組內最優(yōu)秀的一幅畫作,然后再集體從中進行評選,F(xiàn)在,張麒手中只剩下學生評選出的全班最優(yōu)秀的一幅畫作。 學生從剛剛的驚訝中回過神兒來,情緒開始變得激動,由此舉引發(fā)的討論也不斷升級,變得激烈,這堂華東師范大學的生命教育課儼然已成一次關于生命的辯論。不少同學表示自己很生氣,甚至有人難過落淚。 而當畫作被撕的挫敗感慢慢散去,該校應用心理學大三學生王雅忱開始明白張麒此舉的“套路”:“老師要我們評選畫作,但其實怎會有唯一、固定的標準來衡量哪幅畫更好呢?在很多的競賽、評比中也一樣,我們常常只重視結果,而忽略了過程,比如大家一起畫畫的過程、成長的過程,即便不成功,這個過程難道沒有意義嗎?” “很多人都說這沒有必要,不好也不用撕掉,因為這些畫是他們用心畫的。但我要用這種行為去刺激他們,來隱喻日常生活中會出現(xiàn)你的努力不被認可、珍惜這種現(xiàn)象,在課堂上呈現(xiàn)這樣一種價值沖突,然后去討論這個沖突!痹趶堶杩磥,生命教育不是一種課程的講解,而是一種切身體驗,一次自我認知的過程。 對于90后、95后,張麒認為這種自我認知更有必要,“以前人們可能活一輩子也不會問為什么活著,但是現(xiàn)在的孩子很小就開始問我為什么活著,問活著的意義。但當下社會處于調整、快速變化中,對于年輕人來說,這種意義不是很難找,而是很混亂、困惑,很多孩子只是活在別人的期待中,比如90后常在網絡虛擬世界中展示自己的好,但往往展示越多越恐懼,越不敢真實面對他人和自己。” 然而生命的意義并非別人所能賦予,只能自己去尋找。 “對很多人來說,很多時刻是生不如死的。所以我們的生命教育不只是讓他們活著,而是讓他們找到生活的意義,讓他們能夠理解痛苦!睘榇,張麒在2015年開設了這門生命教育課,后面向全校開放,成了學生眼中的“另類課堂”。 蒙眼走路、繩子套人比賽、釘子游戲等不斷刷新著課堂,也刷新王雅忱對生命教育的認知,“這門課也許沒有讓我背下幾個定義、熟記幾個學派,但在課堂上的各種互動中會思考很多,讓我成長,這就是生命教育的意義吧”。 生命該如何教育? 2010年,教育部公布實施的《國家中長期教育改革和發(fā)展規(guī)劃綱要(2010-2020年)》明確提出了要“重視安全教育、生命教育、國防教育、可持續(xù)發(fā)展教育”。 如今,生命教育已在高校中普及。但在張麒看來,高校生命教育多數還是站在校方立場,以學生不出“問題”為導向,沒有真正關心學生的成長需求和感受,“生命教育讓你成為一個更好的人,不是工具,所以生命教育不應該是干巴巴的教條或流于空洞的形式,而是要回歸于生命本身,以‘人’為本”。 這一點在耶魯大學公開課“死亡”中體現(xiàn)得更為明顯。該課主講人謝利·卡根教授在第一課便講到,“我們不會談論死亡的過程,或人們慢慢接受自己終有一死這一事實。類似地,我們也不會談論悲傷或喪親之痛的過程。我們不會討論美國的殯葬業(yè),或我們對待死亡的惱人態(tài)度,或我們如何傾向于避免面對死亡!倍窃谡n堂上向學生拋出連串的哲學問題——人是什么?人是怎樣的一種實體?尤其是,我們有靈魂嗎?自殺是非理性非道德的嗎?等等。課程從哲學的視角來思考死亡,挑戰(zhàn)看似有道理實則未經論證的邏輯,挑戰(zhàn)思考上的舒適區(qū)。 一位網友在這門公開課下留言:學習哲學的目標不是要找到一個普適的絕對真理與答案,而是在探尋真理的過程中找到獨屬于你自己的生命信念。 中國科學院大學心理健康教育中心主任肖斌認為,學校能做的不僅是開設一門課,同時也應完善教學教育系統(tǒng),調整工作思路,協(xié)同從“不要學生出問題”向“豐盈學生的生命”轉變,拓展生命的寬度,如學生的興趣、愛好,并延伸生命的深度,引導他們樹立自己的信念、理想,“這不是一個老師能完成的事,而是學校要從文化理念、教學教育等方方面面去改變”。 的確,生命教育是一個系統(tǒng)工程,課堂教學只是其中的重要組成部分,良好的師生關系、校園氛圍、社會支持、家庭配合等同樣不可或缺。 來源:中國青年報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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