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人才公寓”的招牌，為什么會讓租戶感覺丟臉了

蟲兒飛，冷風吹

       清理與限制“低端產(chǎn)業(yè)人口”，與努力吸引高端人才，是目前不少超級大城市都在執(zhí)行的政策。不可避免地，過程中產(chǎn)生了一些怪象。正在發(fā)生的一些業(yè)主與公租房租戶的“斗爭”，就說明了這一點。有的公租房最初樓前掛了一個“人才公寓”的牌子，但是很多租戶認為涉嫌歧視，小區(qū)不得不摘掉了牌子�！叭瞬殴�寓”明明是正面的詞匯，卻讓人感到歧視，是因為它明確無誤地指出了這些人買不起房的現(xiàn)實。

要·點·速·讀
1、一種共識正在根本上重塑城市人的身份：在一個城市有房，就擁有更多權利；反之，哪怕你祖宗三代都生活在一個城市，如果丟掉了房產(chǎn)，還屬于不屬于這個城市就值得懷疑了。
2、對于很多沒有房的人，一切都是暫時的，而一切也都難真正珍惜。這種文化，已經(jīng)深刻影響到都市人的生活，包括社交、教育以及婚姻家庭觀念。


“人才公寓”的重點不是“人才”，而是“公寓”，這兩個字提示住戶買不起房

深圳是一個很特別的城市。每年春節(jié)前，深圳媒體都會做一些選題，來宣傳那些在深圳過年的人。這個年輕的城市，得益于改革開放和外地人的涌入。在深圳居住的人，大部分都在另外的省市有一個真正的“家”，在深圳，他們?nèi)狈Α案�”的感覺，盡管在這個城市工作和生活，他們卻很少自稱“深圳人”。

這種情況正在發(fā)生改變。發(fā)生在深圳一些小區(qū)公租房租戶和業(yè)主之間的矛盾，提醒我們，深圳正在發(fā)生30年來最深刻的變化。那些擁有房產(chǎn)的“業(yè)主”，不愿意那些公租房租戶分享小區(qū)的公共設施，比如游泳池和停車位，理由就是租戶沒有買房，不能享有和小區(qū)業(yè)主同等的權利。

租戶們對買房的事同樣敏感。一些公租房最初在樓前掛著“人才公寓”的牌子，這本來是政府的好意。政府當初要求開發(fā)商建設樓盤的時候，必須修一些公租房作為配套，這些公租房由政府提供給那些暫時買不起房、而又能被視為“人才”的人�！叭瞬殴�寓”，“公寓”和住宅是不同的，它提示了產(chǎn)權的缺失。這樣，“人才公寓”這四個字，就標明了住戶是買不起房的，沒有產(chǎn)權證的。

“人才公寓”本身是個正面詞匯，但如今有住戶視其為一種歧視

因此，租戶與業(yè)主，在本質上擁有一種共識：買房不僅是成功的標志，也是區(qū)分身份的標志。

前段時間，廈門有不少大學老師進行維權，他們大多是作為“人才”引進的，入住了“人才房”，但是，他們卻發(fā)現(xiàn)這些房子沒有產(chǎn)權，不能進行買賣，這讓他們很憤慨。在這里，房屋產(chǎn)權同樣至關重要，只有真正擁有房屋，“人才”才算實至名歸，否則，它就是一個侮辱人的稱號，就是“賤民”。它讓人感受到的不是尊重，而是屈辱。

房子已經(jīng)超過戶籍，成為一個城市市民最自豪的標志，也是一個人對市民共同體認同感的最核心要素。最近一些二線城市為了吸引那些“逃離北上廣”的年輕人，提供了種種誘惑人的條件�？雌饋碜钫T人的一條就是放寬落戶政策，大學畢業(yè)就能直接落戶，甚至可以先落戶再慢慢找工作。

看起來，戶口變得沒以前重要了，但這只不過是因為有了一個更有區(qū)分度的東西來代替它。毫無疑問，這就是房產(chǎn)。落戶變得越來越容易，但是隨著房價的上漲以及各種限購的出臺，買房卻變得越來越難，而孩子讀書、甚至在小區(qū)游玩，都是和房產(chǎn)掛鉤的。二線城市放寬落戶政策，只不過是聚集更多未來可以買房的青年而已，他們是未來房地產(chǎn)穩(wěn)定的關鍵。

這種變化是意味深長的，它正在根本上重塑城市人的身份：在一個城市有房，就擁有更多權利，反之，哪怕你祖宗三代都生活在一個城市，如果丟掉了房產(chǎn)，也就丟掉了權利的核心支撐，最終，甚至有可能被掃地出門，成為“低端人口”。

某小區(qū)中出現(xiàn)了“公寓”以后，遭來業(yè)主的集體反對

“月入上萬”變成諷刺，“白領”的墜落

在這種情況下，“收入”的高低，似乎變得沒那么重要了。

在北京，如果你有一套自己的房子居住，每個月收入只有5000元，你會比那些收入過萬但是卻沒有房的“白領”驕傲得多。如果你還沒結婚，父母到公園里幫你相親，也會更有底氣。

“月入過萬”曾經(jīng)是某個門檻的標志。當人們說一個手機貼膜的人月入過萬，或者快遞小哥月入過萬的時候，實際上是表達他們作為體力勞動者，收入“竟然有這么高”。這里隱隱有一個參照物，那就是白領。

白領是90年代后半期開始流行的詞匯，它的對應詞是“藍領”�！鞍最I”意味著更高的收入，更舒適的工作環(huán)境，以及某種消費品味。它是城市的（鄉(xiāng)村有錢人不會被稱為白領），是市民中更體面的那一個群體，大多是“新市民”，擁有更高的文憑。

“白領”這個詞正在失去它的魅力，如今你夸一個人是“白領”，他不會開心，但是如果你稱他為“土豪”，他多半會會心一笑，那是在經(jīng)濟上最大的肯定�！鞍最I”的墜落，與房地產(chǎn)業(yè)有直接的關系，最近幾年來，媒體不斷報道建筑工人的高收入，他們的工資，讓很多白領慚愧，并最終摧毀這個群體在物質上的滿足感。

“坐辦公室的白領”，這種描述已經(jīng)難以撐起身份意識

“中產(chǎn)”正在取代“白領”�！爸挟a(chǎn)”是一個復雜的概念，標準也很難界定，但是在大城市擁有一套房產(chǎn)，可能是這個詞最核心的含義之一。“中產(chǎn)”關鍵不在“中”而在“產(chǎn)”，漢語的命名，早就暴露了這個詞的秘密。

于是，一個尷尬的群體就誕生了：月入過萬，身為白領，而卻不能在所工作的城市買房，這是一種什么樣的處境？白領看起來要比“低端人口”強很多，但是他們的心始終是懸在空中，他們對未來的恐慌，要比“低端人口”更嚴重。

“低端人口”與無家可歸者

“低端人口”的說法，當然是有問題的，它讓人想起人類那些不愉快的歷史。

中國城市人的身份正在被以房產(chǎn)為核心進行重新定義。某種程度上說，沒買房的人，就意味著“低端”，因為不能享有那些和有房人同等的權利。租房也可以過上美好和理想的生活，這種觀點前幾年還頗為流行，如今越來越式微了。

最近20年的城市化進程，讓城市聚集了大量人口，這其中就有大量還沒有買房、可能永遠都買不起房的人。這些人背井離鄉(xiāng)在城市謀生，在生活和觀念上越來越被“城市化”，故鄉(xiāng)和老家的印象越來越模糊，但是，如果不能在城市買房，就意味著不能真正成為“城市人”，但是，他們也很難回到故鄉(xiāng)，做一個滿足的農(nóng)村人了。

只能租房住，意味著很多東西都只能是“暫時的”

這些人，就是新時代的無家可歸者。

他們的生活，永遠都是“臨時的”。工作是臨時工，而住處也是臨時租的房子。他們無法置辦那些貴重而值錢的家具，無法對自己的人生做出長遠的規(guī)劃。這種長時間的臨時狀態(tài)，甚至催生出一種新的文化：一切都是暫時的，而一切也都難真正珍惜。這種文化，已經(jīng)深刻影響到都市人的生活，包括社交、教育以及婚姻家庭觀念。

一個包容而健康的城市，必須想辦法處理好與這些無家可歸者的關系。深圳的公租房，其實是比較好的試點，但是它遭到業(yè)主的抵制，說明這一制度設計沒有考慮到現(xiàn)實的復雜性。而有的城市，正在通過一些措施試圖驅趕這些“無家可歸者”，就更讓人寒心。

那么，“租購同權”、“租購并舉”等措施會改變現(xiàn)狀嗎？人人都拭目以待。

來源：今日話題