別可憐杜甫了，他的慘你永遠不懂

山的那邊是海

沒想到你是這樣的老杜

畫家蔣兆和創(chuàng)作的《杜甫像》，畫于1959年。

有一位詩人，在他的詩里，總是人生的輸家——“朝扣富兒門，暮隨肥馬塵。殘杯與冷炙，到處潛悲辛?！别嚭黄仁峭ǔＨ嗽O，還隨時貧病而死——“長安苦寒誰獨悲？杜陵野老骨欲折?！庇袝r候，窮得沒飯吃，孩子也餓得不行——“厚祿故人書斷絕，恒饑稚子色凄涼?！焙⒆羽I得不行還罵老爹——“癡兒不知父子禮，叫怒索飯?zhí)溟T東?！奔依镞€發(fā)生過嚴重的建筑安全事故——“八月秋高風怒號，卷我屋上三重茅?！?/font>

這位慘人就是偉大的現(xiàn)實主義詩人杜甫。要說詩人中賣慘之王，杜甫敢認第二，無人敢認第一。無數(shù)后來者為杜甫的悲慘人設點贊，因為他胸懷天下，憂國憂民。

2012年3月，網(wǎng)上掀起了“杜甫很忙”的二次創(chuàng)作熱潮，讓杜甫進入了網(wǎng)絡流行文化。圖/歌穀穀

這就是我們天天接觸的杜甫的大確喪的人生。

但若真把杜甫和被掀翻的茅屋、吃了上頓沒下頓的窮苦寒士聯(lián)系到一起，你就大錯特錯了，千萬別被老司機的自怨自艾迷惑了，更別被后世穿鑿附會的研究欺騙了。

杜甫也穿過貂，騎過馬，還能彎弓射大雕，家里鴨鵝相聞，三兩傭人，一頃竹林，百樹桃花，過著比當今大多數(shù)白領都要巴適的生活。他是富二代的杜甫，是田園牧歌的杜甫，是以衣?lián)Q酒的杜甫，這當然不是“慘”，而是喪。

成都杜甫草堂。圖/Trip China Guide

杜甫是富二代，不用懷疑

襄陽杜氏，這是杜甫的郡望，他有一個相當牛逼的遠祖杜預，就是三國末期滅了吳國的晉國名將。從他開始，老杜家不是出刺史，就是當縣令，可以說一直是士族中的中堅力量。

到了唐朝，杜甫的爺爺依然很牛逼，杜審言乃“近體詩”奠基人之一，所以杜甫經(jīng)常吹牛，寫詩就是我家的事。到了他爹，依然保持在縣市級領導的位置，當過兗州司馬，相當于兗州市人武部部長；當過京兆府奉天縣令，也就是今天北京昌平的區(qū)委書記，妥妥的正廳級干部。

這樣一個官二代、富二代，既有錢又有時間，那為什么不去旅游？

杜甫一生到過的地方。圖/唐宋文學編年地圖

先參加個江南四年深度游吧，那時的江南還是南朝四百八十寺的江南，還是可以看到顧愷之壁畫的江南。杜甫年輕時接受的是素質教育，沒有死磕書本，而是行過萬里路。

素質教育通常都不利于考試，23歲那年杜甫參加了一次高考，落榜了。當然得落榜了，那時候最潮不過寫詩啊，你要能寫出幾首名震廟堂的詩，高考狀元也不在話下。

那個被公主要求“十秒之內寫一首詩，必須要有愛情、有暖男、有季節(jié)、有地理、有植物、有王菲”的王維，不就扯了幾句“紅豆生南國，春來發(fā)幾枝”直接被內定為高考狀元嗎？

雖然進入了復讀生的行列，杜甫仍然滿不在乎，因為家里有錢啊。

唐代畫家張萱的作品《虢國夫人游春圖》，原作已佚，現(xiàn)存的是宋徽宗摹的摹本。

有錢到什么程度呢？此時的杜甫有馬有貂——“裘馬頗清狂?！瘪R在當時是高級交通工具，一匹馬的批發(fā)價是40匹絹，相當于8兩銀子，零售價起碼10兩起，按照購買力平價計算，怎么也得三四萬元人民幣，加上貂，一身下來，沒個五六萬元都不好意思出門。

這次他參加華北五省深度游，一玩又是四年。期間走馬射鳥，認識了一輩子的好基友李白、高適。幾個浪蕩子過著“放蕩”的生活，喝酒打獵，和失足婦女吟詩作賦、坐談人生。

此時的杜甫可不喪，少年得意得很。

2012年4月15日，囧囧有神動漫展北京開幕，“杜甫很忙”受熱捧。圖/視覺中國

杜甫的喪很大程度來自

混圈失敗和戰(zhàn)亂

杜甫的爹，時任京兆府奉天縣令的杜閑在741年去世了，已經(jīng)三十好幾的杜甫失去了啃老資格，終于要自己混社會了。

杜甫回到了長安，開始在這里混朋友圈，此時好基友李白已經(jīng)失寵，高適還在全國各地游歷蹭吃蹭喝。孤身一人做“長漂”，杜甫沒牛逼的朋友給他點贊。

從杜甫的詩中看，朋友圈混得不好，經(jīng)常是“殘杯與冷炙，到處潛悲辛”。這能怪誰，他寫不出爆款啊。用六神磊磊的說法，就是在運營一個無人知曉的小號。

沒寫出爆款也罷了，杜甫臉皮還很薄，出席酒局只會喝悶酒，喝高了也爆不出金句。混了幾年沒名堂，自然有點郁郁不得志，但不得志不代表慘啊，你總試過不為領導賞識的經(jīng)歷吧。

李白與杜甫。右圖為蔣兆和創(chuàng)作的《杜甫詩意》。

此時杜甫總是大寫的喪——“數(shù)莖白發(fā)那拋得，百罰深杯亦不辭?！薄白詳啻松輪柼?，杜曲幸有桑麻田?！?/font>

但瘦死的駱駝比馬大，杜甫的生活應該不會太差。那時，他是在長安、洛陽都有田地的小地主，“兩京猶薄產(chǎn)”。這個薄產(chǎn)是多少呢？

他自己有詩曰：“杜曲幸有桑麻田?！庇心卸∈谟罉I(yè)田20畝，口分田80畝，老杜家里最少有百畝土地。這是最少數(shù)，因為他不僅在長安有，在洛陽還有地，“余田園在東京”。

有這樣產(chǎn)業(yè)的人可能窮嗎？也許和他爹在的時候比，沒那么多錢揮霍罷了。否則，他會拒絕河西公安局局長的職位嗎？

要說杜甫慘，也是從安史之亂開始的，當叛軍攻陷洛陽之后，杜甫沒有洛陽田莊的進項，才過上了緊日子。

只是身處戰(zhàn)亂的時代，誰不慘呢？王維當過叛軍階下囚，連唐玄宗的老婆都被手下御林軍逼死了，說慘慘得過他們嗎？

安史之亂被很多史家認為是中國歷史的重要轉折期。圖為畫家徐燕孫1956年創(chuàng)作的國畫《兵車行》（局部），與杜甫的一首詩歌同名。

杜甫中年有田園牧歌，

有詩意和遠方，還有喪

安史之亂開始，杜甫的生活有些漂泊，這也因時局動蕩，而且期間他還短暫投奔過唐肅宗，擔任過左拾遺，于是有了“杜拾遺”的稱號。之后又因政治站錯隊，被罷官，再度開始了漂泊的生活。

直到兩年后，杜甫才在成都安定下來，在這里，他又遇到了小迷弟——東川節(jié)度使嚴武。嚴武一出手就在成都給杜甫一片田園，就是眾所周知的杜甫草堂。

杜甫草堂有多大呢？郭沫若說草堂有5畝桃林、10畝愷木林、100畝竹林。在此，杜甫“于成都浣花里種竹植樹，結廬枕江，縱酒嘯詠，與田畯野老相狎蕩，無拘檢”。

都說逃離北上廣，杜甫此時終于逃離了；都說要去田園牧歌，他也終于有機會實現(xiàn)了。浣花里景色優(yōu)美——“背郭堂成蔭白茅，緣江路熟俯青郊。榿林礙日吟風葉，籠竹和煙滴露梢?！?/font>

唐代遺址陳列館，位于杜甫草堂東北面。2001年底，在草堂內發(fā)掘出大面積的唐代生活遺址和一批唐代文物。圖/杜甫草堂博物館

種藥材讀書，自耕自足——“藥許鄰人斸，書從稚子擎?！?/font>

養(yǎng)鵝養(yǎng)鴨，估計肉食不差——“鵝鴨宜長數(shù)，柴荊莫浪開?！?/font>

人家還天天喝酒——“莫思身外無窮事，且盡生前有限杯?！?/font>

不過就是很不注意個人衛(wèi)生——“百年渾得醉，一月不梳頭?！?/font>

病了有省部級干部探訪——“故人能領客，攜酒重相看。”這故人是彭州刺史王掄、成都尹高適。

心血來潮還寫寫小黃詩——“花徑不曾緣客掃，蓬門今始為君開?！?/font>

當然杜拾遺也有病的時候，這在當時很正常啊，他都年過半百了，沒病才怪了。

至于茅屋為秋風所破，那是建筑質量問題，怎么能成為慘的明證呢？

杜甫草堂中的茅屋。圖/Fanghong

他還有過揭不開鍋的時候，都是因為喝大酒啊，要知道戰(zhàn)亂時候，飯都不夠吃，哪來的糧食釀酒，酒自然很貴?！敖诸^酒價常苦貴，方外酒徒稀醉眠。速宜相就飲一斗，恰有三百青銅錢。”

以他拿衣服換酒的性格，兒子因為餓肚子罵他也不奇怪。但這是他自作自受，人家是大確喪嘛！

如果杜甫繼續(xù)這么喪著，在草堂終老，不也是很美好的人生嗎？可惜當他聞官軍收河南河北之后立馬不再喪了，他惦記兩京的薄產(chǎn)，決定舉家遷徙，想回中原。

幾乎所有人都說杜甫的晚年凄慘，貧病交加死在湘水岸邊。但真實情況不是這樣啊，杜甫離開了奉節(jié)的田莊，“即從巴峽穿巫峽，便下襄陽向洛陽”。

《新唐書》記載，杜甫到了荊湘地界，還去衡山岳祠旅游了一番。如果真的如此窮病，哪來的錢和精力去玩？

兩種關于杜甫的外文著作，封面都以“漂泊”為主題。

杜甫是怎么死的呢？他的船因為洪水斷絕了交通，半個月沒獲得糧食，沒糧食是因為洪水不是因為窮。而且交通一暢順，當?shù)乜h令就屁顛屁顛跑來送上和牛燒和白酒，餓急了的杜甫飽食大醉一宿，第二天就去世了，卒年五十九。

這看起來怎么都像是吃撐了撐死的，非要把老杜按在貧病交加死于船上，對得起詩圣喪喪的人生嗎？

杜甫的一生跌宕起伏，有過人生的巔峰，也有過顛沛流離的寒苦，但他的喪，更多是自身際遇與現(xiàn)實的差距，說白了就是沒辦法實現(xiàn)“致君堯舜上，再使風俗淳”理想的差距。

杜甫作為富二代，他自身性格也有問題，出身好嘛，不愿意混朋友圈，不愿趨附權貴，再加上政治上站錯隊，人生不得意實在合情合理。性格決定命運，到哪都沒錯。

來源：中國新聞周刊